「薪火相傳」還是「灰飛煙滅」¾ 談弱勢課輔的永續經營

雲林嘉義的偏鄉地區長久以來存在著貧窮、人口老化與外移，經濟發展停滯，教育資源不足的問題。地區學校為了招生考量，對外宣傳總是強調多少國中畢業生考上科學班、資優班，多少高中畢業生考上醫科、國立大學。然而卻有一大群家境貧困，學習弱勢的學童，在極端不利的條件下在社會邊緣掙扎。

台一線南下，穿過78號東西向快速道路，東方遠眺綿延不絕的阿里山、玉山山脈，西側放眼一望無際綠油油的嘉南平原。越過三疊溪，由大林鎮進入民雄鄉，在258 公里路標處右轉入嘉106縣道。跨過縱貫線鐵路，右前方是一棟屬於民雄鄉農會的白色舊式二層樓房。檳榔攤上方掛著一塊白底黑字不是太起眼的「薪傳二手書店」的招牌，轉角處一道異常寬敞的樓梯蜿蜒通到二樓。走出樓梯，眼前豁然開朗，琳琅滿目數不清的書籍堆滿在書架和地板上。原來早年在台北光華商場的舊書都被搬來了這裡。

薪傳二手書店的創辦人黃金山先生是土生土長的民雄人，曾擔任台北世貿二館館長，地方人士都尊稱他為黃館長。黃先生退休前發願要豐富地方的文教力，嘉惠弱勢學子，2009 年於現址創辦民雄薪傳二手書店。後來發現弱勢學童的最大問題不是沒書唸，而是在學校跟不上進度，在家沒有人教導，家境又不允許補習或請家教，不但無法靠著教育翻轉人生，放學後沒有人給予適當的輔導，缺乏成就感與自信心，反而在環境的逼迫下逐漸成為社會邊緣人。於是，黃館長退休返鄉後在薪傳致力開辦課輔活動。然而大班制的課輔對於學習弱勢的孩童幫助很有限，在學校跟不上的在這裡還是跟不上。於是黃館長從2012年開始改變作法，號召鄰近的中正大學及嘉義大學學生協助，針對弱勢學生個別的需求及學習狀況，每天晚上在書店進行一對一課後輔導。由於這種方法成效非常顯著，周遭中小學慕名而來的弱勢家庭學童人數眾多，幾乎擠爆了書店的空間。 因此黃館長將這個活動正式稱為「民雄薪傳二手書店完全免費大規模一對一弱勢學童課後輔導」。

當然，「免費大規模」所引發的二個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和人力。在開始辦理的5-6年間，黃館長幾乎沒有接受外部經費的奧援，由於開銷甚大，除了花光自己的退休金與積蓄外，連房產也拿去抵押借款，以持續經營薪傳課輔。另外，一對一課輔人力上需求非常大，要去哪找到穩定的師資來源? 個人於 2016年起有幸在中正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服務，當時每學期都有好幾位學生以個人身份前往薪傳協助課輔，並表示認同館長的理念。但由於薪傳需要的人力仍遠遠不足，因此我們開始了課程經營上的合作。通識教育中心雖然是小單位，但開課較有彈性。我們結合了校內社會服務學習的制度，聘請具有國教經驗及高教能力的師資，每學期開設2學分的課程:「課輔知能在補救教學上的應用」。修課學生於學期初參加職前訓練，每週在大學上課，學習相關知識與能力，每週一次晚間前往薪傳二手書店，進行一對一的弱勢學生輔導；隔週在大學課堂上可分享經驗並討論遇到的問題。

自2020年起，經主流媒體的大幅報導，薪傳課輔受到全國性的關注，各界善心人士也陸續提供了各項資源，使得經費危機得以舒緩。薪傳事蹟廣為流傳後，地方人士不斷的提出弱勢課輔需求，薪傳課輔及地方公益團體與中正大學積極合作，二年內陸續在嘉義縣水上、大林、及義竹成立分部，輔導地區弱勢學童。2023年在國立中山大學配合下也依類似模式在高雄開設分部。另外在台中、新竹地區亦已獲在地國立大學的合作承諾，預計短期內成立薪傳分部。

然而，就在薪傳弱勢課輔於全國遍地開花之際，日前中正大學新行政團隊突然片面決定，自下學期起大幅縮減與薪傳合作的課程與服務時數，並且已暫關閉所有溝通管道。這對正面臨鐵路高架化被迫拆遷的薪傳二手書店而言更是雪上加霜，也迫使今年九月嘉義縣所有薪傳分部無法運作，近2百名參與課輔的弱勢學童將無人輔導。黃館長激動的說: 「就是要把我們艱辛長達七、八年創建，這個老天爺指望的《翻轉弱勢孩子命運》的生命希望工程，不留餘地的毀掉！」消息傳出已造成許多學校師生及家長的恐慌。

平心而論，以大學生進行弱勢一對一課輔確可彌補正規義務教育的不足，亦可彰顯社會正義。但若要能永續發展，將需要許多環節的配合。在需求面上，台灣偏鄉甚至部分城市地區仍有許多學習弱勢的族群，需要靠社會的力量協助他們翻轉命運，避免誤入歧途。在師資供給面上，國立大學接受納稅義務人及大量在地社會資源挹注，師生理應善盡大學社會責任，協助地方，照顧弱勢。但學校政策及教育理念的不穩定性，以及大學生對於無償社會服務的認同度確也是運作上的隱憂。弱勢課輔本質上無法自給自足，亦不宜直接由政府單位資助，定需仰賴社會善心人士或公益團體持續的支持。這雖然也是必經的困境，但若以現代化方式經營得宜，成果良善，在台灣社會應仍有持續發展的空間。

嘉義民雄薪傳課輔創辦人黃館長將他的志業以「萬古長河一窗燈」自詡，這盞燈將會如願的「薪火相傳」，還是即將在嘉義地區「灰飛煙滅」，正考驗著社會的良心和大家的智慧。